關信基《香港家書》(存錄)

溯洄從之

香港家書 22/10/2005
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系主任關信基──「以民為本」的真意



尊敬的特首先生：

恭喜您就任特首以來一帆風順，也慶幸香港看到新的施政作風。我拜讀過您的施政報告。注意到您重申“以民為本”的施政理念，我特別喜歡的是您澄清了“強政”的目的在於為民。但願日後做的和說的一樣。今天我想和您談談“以民為本”。有點兒務虛，請不要介意。

“以民為本”非您之所首倡，“強政勵治”則任何政府都希望如此。江澤民早已吹起民本這個號角，現任中共總書記胡錦濤也三番兩次強調施政為民。特首先生您這個“民本施政”是政治應酬的話，還是當真的？我想答案在於您要正心誠意地為自己定位。

您在施政報告中要求自己是一個稱職的政治領導者。這不失為一種謙虛的姿態。可是，不論什麼政治家，政治領袖，或者政治領導者，特首的工作都是充滿挑戰的。一方面﹑您要接受中央政府的政治領導，另一方面，亦要“接受市民大眾的嚴格監督”。這種雙重問責的要求從來都是諸多麻煩的。不過還好，香港並不存在任何具體有效的機制讓市民大眾“嚴格監督”我們的行政長官。至於中央政府對您的政治領導，如果底線是不要給他們添煩添亂，那就好辦一些。萬一您的“以民為本”的施政和他們的“以一國為本”的國策衝突，那真個考驗您的本領了。

初步看來，您比前任特首聰明得多。您把協調政策的權力分給兩位司長，讓自己可以專注政治領導工作，改變了回歸以來不重視政治領導工作的毛病。我在此祝您成功。同時希望您在演繹政治領導者如何“稱職”時有一個不平庸的標準。一個平庸的政治領導者只是善於計謀，講究手段，醉心權力的政客。一個有點水準的政治領導者是精於調解利益，安排權力，組織政治勢力的掮客。政治掮客缺乏理想或精神感召力，所以有合作(分贓)者，而未必有追隨者。較佳水準的政治領導者站得高，看得遠；能超越社會上的分歧，做就大家都心悅誠服的共識。此之謂政治家。

我很懷疑沒有政治家風范的首領能夠真的“以民為本”。因為“民本”必先要“愛民”。愛民才會有容納異己的雅量，所謂“接受市民大眾的嚴格監督”的說法才不會流於口號，“廣納公眾參與政策的制定”的承諾才不會停留於數萬精英人士參與咨詢過程而已。有容納異己的雅量，市民的廣泛參與社會事務的“主人翁”地位才可能有機會得到制度化。沒有制度的保證，什麼市民的主人翁地位都是美麗的謊言。

如果“以民為本”指的是根據民意而施政，那麼先要愛民，然後有尊重民意。尤其是在順得哥情失嫂意的時候，只有愛民的領袖才會無私地做出恰當的選擇。否則只會向能影響自己仕途的權威人士傾斜。一旦施政對選擇性的民意傾斜，發展經濟縱然成功，也只是小部份人的發展。發展的果實散播不到基層去。這種傾斜的經濟發展早晚也支撐不了社會和諧。強政勵治固然可以貫徹向優先界別傾斜的經濟發展，但這樣不一定是“以民為本”的施政。我無意判定您的經濟發展政策怎樣傾斜。在目前這個階段，我們應當疑中留情，拭目以待。事實上，我非常安慰您最近在談論公平競爭法時，說不想“中小企業感到被大財團擠出來”。然而，為政之道，必先正心誠意，民本施政如果出發點不是為了取代民主政治，愛民之福必須優先於愛己之權。

說到這兒，我們一定得老老事實的承認，民本也好，愛民也好，都委實不易。皆因人民不是一個人，而是很多人的集合。在芸芸眾生的諸多利益之中，什麼是市民大眾的福祉這樣的問題，並非空談“求同存異”就能解決；往往需要根據具體局勢有所取捨。這個取捨是向有權勢的勢力低頭還是向弱者傾斜呢？一般而言，戀棧權力的政治領導者在這個時候不可能剛強起來，冒得罪權貴的風險。而愛民如己的領袖則多半會站在弱者的一方。

以上所說的大概太沉重嚴肅了。讓我們談談香港這個家罷！特首先生，您感覺香港真有點兒家的味道嗎？您希望香港是我們的家嗎？我敢預設您的答案是肯定的。我們大家實在都希望香港是我們的家。希望香港是一個有尊嚴的地方，住在這個家裡的人，不管大的小的，都是有尊嚴的。那麼，我們所有人都要努力，成就這個香港的家。特首先生，您可以做什麼呢？我建議，當您必須有所取捨得時候，請多為家裡最弱小的兄弟著想。這樣做就是為了香港做的。

最後，願老天爺保祐您。

關信基

二零零五年十月廿二日